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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一、印度教的雙身術的日月雙抱式，修煉者必須坐懷不亂，將雙方觀想為男神Shiva與女神Shakti |
上集寫了真臘風俗，下集寫赤柬起義的意外原因。先續講一下「陣毯」之謎。
《真臘風土記》寫於元成宗元貞二年（西元一二九六年）。四年之後，江西南昌商人汪大淵在元明宗至順元年（西元一三三〇年）及元統五年（西元一三三七年）兩度從泉州出發，飄洋過海，親身經歷的南洋和西洋二百多個地方的地理、風土、物產，於元順帝至正九年（西元一三四九至一三五〇年）寫成《島夷誌略》。
《島夷誌略》記述澎湖、琉求國、浡泥、明家羅、暹、爪哇等地，共一百篇二百多個地區。元明宗至順元年（西元一三三〇年），汪大淵曾到訪淡馬錫（今新加坡），並記錄了當時牛車水已存在華人社區。牛車水時至今日仍是新加坡最古老的唐人街。
書中，〈真臘〉條記載高棉帝國的概況及風俗：
州南之門，實為都會，有城週圍七十餘里，石河廣二十丈，戰象幾四十餘萬。殿宇凡三十餘所，極其壯麗。飾以金璧，舖銀為磚，置七寶椅，以待其主。貴人貴戚所坐，坐皆金机。歲一會，則以玉猿、金孔雀、六牙白象、三角銀蹄牛羅獻於前。列金獅子十隻於銅臺上，列十二銀塔，鎮以銅象。人凡飮食，必以金茶盤、籩豆、金碗貯物用之。外名百塔洲，作為金浮屠百座。一座為狗所觸，則造塔頂不成。次曰馬司錄池，復建五浮屠，黃金為尖。次曰桑香佛舍，造裹金石橋四十餘丈。諺云「富貴眞臘」者也。
氣候常暖，俗尚華侈，田產富饒。民煮海為鹽，釀小米為酒。男女椎髻。生女九歲，請僧作梵法，以指挑童身，取紅點女額及母額，名為「利市」，云如此則他日嫁人，宜其室家也。滿十歲卽嫁。若其妻與客淫，其夫甚喜，誇於人：「我妻巧慧，得人愛之也」。以錦圍身，眉額施朱。酋豪出入，用金車羽儀，體披瓔珞，右手持劍，左手持麈尾。法則劓、刖、刺配之刑。國人犯盜，則斷手足、烙胸背、鯨額，殺唐人則死。唐人殺番人至死，亦重罸金，如無金，以賣身取贖。
地產黃蠟、犀角、孔雀、沉速香、蘇木、大楓子、翠羽，冠於各番。貨用金銀、黃紅燒珠、龍段、建寧錦、絲布之屬。
（島夷志略校注(元)汪大淵撰，藤田豐八校注https://taiwanebook.ncl.edu.tw/zh-tw/book/NTUL-9900013369/reader ，頁二十九至三十。）
元朝兩大航海家，記錄真臘風俗
汪大淵為商人，其記載以物產及買賣風尚為本，然也禁不住記載了真臘的嫁女風俗：九歲請婆羅門僧人回家，以手指挑破處女膜，以落紅點女及母之額頭，名為利市，說日後嫁人就可上得床、管得家，滿十歲就嫁人。土人婚姻之後，有客人訪其家而與妻淫，其夫則大喜，說他妻子巧手而聰明，得人喜愛。
陣毯是利市，該無異議。書中的僧人，該是婆羅門僧人。以婆羅門教的濕婆派為國教，國勢鼎盛時，傳播現代柬埔寨全境以及泰、寮、越三國之部份地區，受印度教及佛教文化洗禮之深，是中南半島的一個印度化古國，其中心地域位於柬埔寨。
童女請僧人破瓜，在印度教及納入印度教的西藏密宗流播的地區（藏區、蒙古、中國東北）甚為普遍。這是工業化之前的部落社會、農業社會及熱帶社會疾病及征戰頻仍，人命損傷快的生存策略。非此，族群難以補充人丁，乃至滅亡。用僧人破瓜，一來是恐懼處女破瓜之後生育的血污，生育的血污，可以破法，如《楊家將》故事之中，身懷六甲的穆桂英大破天門陣，就是靠臨盆的血污（有些故事改編是靠降龍木）。第二個原因，是免除男人的處女情結，令女人可以安然奔淫，丈夫禮讓妻子與客人同睡，是令家族遺傳多元化而可以度過困厄，甚至有強壯或聰慧子女出現。據日本學者南方熊楠敘述，從前松本正藏遊印度，寄住在某貴族家，有一天主人竟卑躬屈節地請求日本貴客為女兒破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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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二、哥斯利亞的《安哥：人與石》巴黎：Arthaud出版社，一九五六 |
學者閒話一句，害死柬埔寨人民
話說我的美國學者朋友靠AI幫助，讀了兩本法國東方學家哥斯利亞（Bernard Philippe Groslier，一九二六至一九八六）在一九五〇年代寫成的法文經典，一本學術一本大眾口味。哥斯利亞用東方水利專制主義（hydraulic despotism）的概念，說十三世紀高棉帝國吳哥窟之所以強大，是因為有一個中央集權的專制政府動員全國勞工建設大型水利設施，令旱地也能種水稻，一年可達四造收成之多。哥斯利亞認為高棉之偉大全靠專制，但十四紀開始暹羅多次入侵吳哥令高棉王權專制減弱，水利失修，水稻收成，就由一年四造，銳減成歐洲人十六世紀抵達東南亞時見到的一年一造。專制減弱令柬埔寨陷入漫長衰落的觀點，影響一九五〇年代在巴黎留學的波爾布特、喬森潘一堆極左富家子弟。（哥斯利亞同時是施漢諾親王的小學同學，可謂保皇與革命兩邊都是他的朋友。）於是他們靠中共幫忙成立赤色高棉（Khmer Rouge）成功奪權之後，就想通過將全國變成一個大勞改營，奴役全國人民大建水利，復興偉大高棉，釀成比中國大躍進更慘烈的柬埔寨大屠殺。整件革命鬧劇，源自哥斯利亞胡謅東方專制主義曾創造一年四造的農業奇蹟（以現代耕作技術，水稻至多一年三造，通常兩造，何以十三世紀可以有四造？）。而哥斯利亞說的一年四造水稻的神話，是來自元朝溫州人周達觀，他奉蒙古皇帝之命出使高棉，將所見所聞寫成《真臘風土記》。此中原帝國的獵奇書在十九世紀初翻譯成法文，法國東方學者當作珍貴一手資料使用。
這群赤柬領袖，在巴黎留學時是哥斯利亞同學，哥斯利亞高棉帝國光輝靠東方專制水利、子民合力組成勞役營的概念植入赤柬，他們回國之後發動革命，果然將全國變成強制勞役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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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三、赤色高棉的暴行。圖片來源 |
周達觀《真臘風土記》的寫法仍是可靠的，他說是大概一年有三、四造收成，但無指明是稻米。看來是哥斯利亞讀了法文譯本，加上自己對於東方水利專制主義的概念而造出高棉帝國稻米一年四次收成的胡言。《真臘風土記·耕種》原文：「大抵一歲中可三四番收種，蓋四時常如五六月天，且不識霜雪故也。其地半年有雨，半年絕無。自四月至九月，每日下雨，午後方下。淡水洋中，水痕髙可七八丈，巨樹盡沒，僅畱一杪耳。人家濵水而居者，皆移入山。後十月至三月，點雨絕無，洋中僅可通小舟，深處不過三五尺。人家又復移下耕種者，指至何時稲熟。是時，水可渰至何處，隨其地而播種之。」
看來吳哥王朝的農業是河流沼澤氾濫式的耕作，被動地使用河流氾濫的淤泥帶來的肥力而耕作，如果是十月至三月退水期間在河邊種稻，只能種兩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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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四、恐怖大災難前夕：施漢諾親王、波爾布特、喬森潘和一眾赤柬領導在一九七三年奪權前夕到吳哥窟半夜留影，成為革命宣傳的重要圖片，誓言要復興高棉帝國的光輝，打敗美帝國主義。 |
東方學者的一套學說，竟然影響高棉貴族子弟而形成革命浪潮。可見革命源於理論，即使是半吊子的學說。然而，此等學說卻符合民族主義情緒，激起革命建國的豪情。
在西方人口銳減的趨勢下，看來要恢復高棉的王朝盛世，不是做共產黨革命，而是要國主恢復鍛煉tantra，散播愉悅氣氛，鼓勵國民多交合，生育眾多。
Source: 陳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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